[摘要] 实践表明,一个脏乱差的乡镇要实现质的转变,乡镇党委书记发挥着关键作用。
实践表明,一个脏乱差的乡镇要实现质的转变,乡镇党委书记发挥着关键作用。治理乱倒垃圾、进行环境整治;筹集资金修路、改善生产生活条件;利用一切条件、消除群体性事件,等等,正是在一件又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中,乡镇政权不断改善着干群关系、逐渐赢得民心。正如该乡镇党委书记讲,乡镇一级落实党中央的进行伟大的斗争,本质上就是与各种力量争取群众,将群众团结到党和政府周围,不断筑牢党的执政基础。
我当上乡党委书记跟别人的经历不一样,在这之前我完全没有乡镇工作经历,一直在县里搞文字工作。那是2017年,市里公开遴选一批干部,从县处级到正科级都有,我想着写稿子写了十几年了,也得接点地气不是。于是就报名参加遴选,这种遴选不光是组织部门考核,而且还要由代表公开投票,在43个符合资格的人选中选11个人,最后我居然高票当选,这就到乡镇工作了。
一个被称为“后院”的乡镇
走马上任之后,我被分到现在的乡镇,这个乡镇被全市称为NY市的“后院”,“后院”在当地方言中意味着“粪坑”与“厕所”,是个贬义词。为啥这样说呢,这个地方属于城郊乡镇,地形上属于从丘陵到山地,中间还有河流。土地贫瘠,风调雨顺的年景,小麦最高400公斤,一般都是250-300公斤。这些地除了红薯之外,种啥啥不长。不过这些荒坡地倒是富硒,种出的红薯还是蛮好吃的。所以整个NY市你只要看见推着烤红薯炉子的,基本都是这个乡的。一般的叫卖声就是:“烤--红--薯----,X庄哩红--薯--”。光凭几块红薯赚不了几个钱。因为靠着山,荒地又多,种地不赚钱,又没什么产业,所以私下里乱采乱挖流行,开山炸石、盗卖沙子成风。同时,又因为荒山野岭的,所以很多外边的人大量往这边倾倒垃圾,一到晚上往外跑的大车是拉沙子、拉石头的大车,往里跑的主要是趁着夜色偷偷倾倒垃圾的大车。所以,为什么这个乡镇被称为“后院”就明白了。还有一个情况就是,这边有山,随着城市的发展,很多人来这里的山上购买墓地,结果很多村民私下里售卖墓地成风,这也成为整个乡里农民创收的一种不公开的手段。所谓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冲突,有冲突就有上访者,所以上访告状事件也经常发生。而多年来这种大车来回跑,乡里的主要道路也被压的面目全非,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。这种灰色的产业,也没有能够给乡政府带来多少收入,乡财政收入一年不到400万元,光靠这点钱啥事儿也干不成。
治理偷倒垃圾
上任后第一项就是怎么禁止外边往我们乡里偷倒垃圾。这么多年,外面往我们乡倾倒垃圾习惯了,我们自己的干部和群众也麻木了。一说这事儿大家积极性也都不高。我想还是领导先带头吧!于是我召集乡里干部,开会宣布整治这种现象。并定好了在一天晚上,我们干部都穿上正式的衣服,外面都穿上反光马甲,带上的党徽,跟我一起到各个交通要道、路口去,只要看见拉着垃圾的大车过来,直接给拦下来,不允许再往我们乡的地界儿来了。同时,抽调各村的人成立护路队沿线巡逻,并积极发动各个村的两委,要求他们派人到村旁边的交通要道口上二十四小时值班,尤其是晚上要重点把守,严查趁夜色偷倒垃圾的车。我这个书记带头晚上值班,这样一来整个乡镇班子的积极性也就调动起来了。但是,这个过程也没那么顺利。村里一般都会出钱雇本村的人执勤。有一天晚上我去巡逻,看看各个村的主要执勤点,到了一执勤点看见外面有桌子,帐篷有灯光透出来,还能听讲里面有两个人的对话。我还挺满意,大半夜了还在认真执勤。走到近处仔细一听,两个人在唠着今天晚上过了几辆垃圾车,一共收了多少钱,今儿晚上俩人能分多少钱。他娘的,乡里的垃圾整治倒成了他们私下搞收入的途径了。这肯定不是一个人这么干。后来就想了个办法,划分责任片区,责任到行政村、到村民组,把广大群众发动起来,再见垃圾层层追责。责任落实到位了,群众只要广泛发动起来就好办多了。有时候群众逮住偷倒垃圾的,火儿上来了给他几耳光、扣车罚钱,只要不闹出啥事儿来,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最后还真把偷倒垃圾的现象给治住了。
整理土地,凑钱修路
既然来了就想干点事儿。干事儿就需要资金,得想办法弄钱。我们这个乡虽然比较穷,但又不属于贫困县,所以也得不到更多的政策支持,只能自己想办法。那时候国家土地政策提出的是增减挂钩、占补平衡,那就从土地整理上做文章吧。通过全乡的努力,将那些荒草地、原来的坑坑洼洼地进行了整理,搞成能够种植的土地。前前后后居然整理出5000多亩农田来。这如果能够卖出去,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。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,这时候国家政策收紧了,一方面标准高了,整理出来的农田每块地规模要求达到30亩以上才予以认可,零碎的不算。同时,这种占补平衡的土地交易只能在本市内进行。结果新整理出的土地由卖方市场一下子变成了买方市场,不好卖了。到了2019年,好歹卖出去了一部分,卖了1.6亿,去掉整理土地的成本,还有1.2个亿。按照原来的分成,区里分一半,乡里分一半,这样一算能拿到6000万。结果是钱到谁手里谁都不嫌少,钱到区里,区里不给了。几次三番地去跟区里要钱,区里回答花了。弄哪去了?原来区里跟上级申请建一个学校,申请到一个亿的资金,按照规定区里需要配套一个亿的资金,结果区里的钱紧张。正好我这土地占补平衡来了一笔钱,直接拿去用了。区里承认欠你乡里的钱,但是目前没有钱给你,先记着帐吧,你跟上级去哪儿讲理去。
期盼的钱没了,但是事儿还得干,想想杨贵当年修红旗渠的故事,的确给我很大的思想触动。在乡里修路的过程中,红旗渠的故事就是我的主要精神支撑。前面我们知道,乡里的一条主干道,多少年大车来回碾压,早就烂的不成样子了。群众意见大得很,就先从群众反映最强烈的地方入手,先修这条路吧。经过四处化缘,到处寻找资源,前前后后跑断腿,最后居然协调到一条战备公路的资源,加上工程方垫资,七拼八凑修了10多公里的路。因为是工程方垫资,所以经常追着屁股后面要账。他朝乡政府要,我就去区里要。有一次找区长要钱,他们在开班子会,我就守在门口,等会议结束后区长出来就跟着他,接下来他要去检查工作,几个人上了中巴车,我跟到中巴车上扒着车门,把他烦的要死。最后他给医院的一把手打了电话,问医院那边还有现金没,先周转1000万来。然后转过来给我说:“我给你弄来1000万了啊,这两天你去财政局把这个事儿办了,别再来烦我了。”我连连感谢领导。回来之后我就跟财政局长联系,结果没几天财政局长说,钱到账了,你赶紧过来吧,已经被用了500万了,你再不赶紧来这500万也没有了。我赶紧过去,问咋回事儿成了500万了。财政局长也很为难,说:“兄弟啊,排在你前面要钱的人太多了,哪儿哪儿都要钱啊,这能剩500万给你就不赖了。”拿着这钱给工程方付了一部分。快年底了,工程方给我发信息,G书记,明天是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儿,我给你个面子,就不去堵你们乡政府大门了。我这要账的条幅都做好了,不给钱的话准备二十四去。
路修成之后,群众中开始逐渐流传一个说法,高书记是新中国以来乡里的第二任书记。为啥群众这样讲呢?原来在改革开放前的七十年代,曾经有一个公社书记,领导大家搞农业学大寨,干了不少事儿。我这到了之后,也算是干了点实在事儿。想想群众心里还是有杆秤的,干部有没有干事儿群众自有公论。听到这个传闻之后,我就规定自己每年要为群众干成两三件正事儿,以求得自己良心安稳。
消除群体性事件
我们这个乡不仅经济不好,而且总是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乌七八糟的事儿。我们市的落实中央扫黑除恶战略的第一个案子就在我们这个乡。而且我们这边的有个特殊情况,就是涉及民族与宗教问题比较严重。具体而言,这个乡回民比较多,主要以一个很大的回民村为主。在市区其他地方也有回民,而且是比较凶悍的回民。我们这个乡的有一部分回民蹭着人家的名声,也跟着天天凶巴巴的。这个涉恶团伙大概几十个人吧,主要是职业医闹。只要出了医疗事故,不管是不是医院的责任,他们就拿来当生意来做。他们会主动联系相应的家属,跟对方讲这事儿交给我们吧,最后要来的钱五五分账。因为他们顶着回民的身份,很多时候有关部门和医院也不敢惹。于是,医院门口经常出现一大群扯着横幅、摆着花圈的、带着小白帽的人闹事儿。当然,这一群人也插手其他一些有利可图的事情。期间派出所也抓过几次,但是只要一抓人,大量戴白帽子的回民就去围堵政府的大门,跟政府要人。或者去找一个属于领袖式的人物。这个人属于寺管会的重要首领XXX,他就会出面直接找市政府要人。这个人在整个市的回民群体中影响很大,一般市政府相关人员只要见到这个人来了,只要不是很棘手的事情,都会答应他。所以民间有个传闻,说只要XXX去了,往沙发上一坐,一报名号,我是XXX,基本上事儿都能解决。因为涉及到民族、宗教这些敏感因素,政府有关部门也不愿意招惹太多的事儿,都是花钱消灾,息事宁人,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。
中央扫黑除恶战略出台之后,这次动了真格,这个团伙的成员大概有28个,一下子被抓进去11个,这在以前都是没有过的事儿。有消息传来,这些回民群体准备大规模集体去市政府、省政府门前闹事儿,其他地方的回民也闻风而动,准备声援他们。舆情监控系统估计及时反馈给了领导。市里区里的领导直接给我下了命令,想尽办法不能让这些人围堵政府大门,不能酿成新的群体性事件。我这也头大,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儿,而且还涉及到回民和宗教因素。怎么办呢,先找领头的吧,我就试图联系先前的那个XXX,他多年来在回民中影响力大,出面好解决问题。联系来联系去,这个人年纪大了,近两年基本在家处于养老状态,自己也不愿意再出面管很多事儿了。正在想着怎么办,这时候手机响了,一看还是个陌生的手机号,接通之后,:对方声音很高,听起来也很焦急,但是普通话可真不标准:“我是ZXX哪,我是ZXX哪,你是GX吧”,听半天才听明白,原来是省厅副厅长亲自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。从他焦急而又不标准的普通话中传达一个意思,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事态扩大,酿成第二个中牟事件。层层压力到我这一个小小的乡党委书记头上。这个村是个回民聚集地,有一个非常大的清真寺,盖在一个高岗上,金碧辉煌气派得很。自己想想,能影响这些人的也就是这个清真寺的大阿訇了。这个阿訇以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,没什么交情,但这时候只能去找他了。这里大阿訇毕业于正式的经学院,通过正式的送迎程序到这里上任的,是周边方圆几十里伊斯兰的精神领袖,对整个回民群体影响力很大。前面讲的那个人XXX主要是在当地时间长了、各种社会关系比较广,社会上的事儿处理的的多,又能影响回民,所以说话有分量。这大阿訇属于更加正式的宗教精神领袖,虽然不侧重于处理世俗的事儿,他要说起话来对整个回民群体影响力也是非常大的,于是决定亲自去清真寺找大阿訇。
先一天晚上,找了一本《古兰经》看了大半夜,提前做做功课。第二天去的时候派出所所长说,给你派两名干警跟着吧,这个时间点去村里,万一冲突起来你是要挨打的。在当地工作时间长了都知道,平时没事儿很少有干部愿意去这个村。旁边也有人说,多带几个人吧,带七八个人也有个照应。我说没用,这次又不是去打架的,真打起来,咱这七八人也不够人家一个村的人收拾的,我自己去就是了,不会出啥事儿。虽然这样说,但那时心里还是很忐忑的。上午进了村,先找村里的支部书记聊聊情况,这个支部书记也是回民,但是没有什么威望,由于平时抽烟喝酒等等,所以在很多回民眼里属于不是很守清规的那种,被称为“骚回子”。看看高岗之下的低矮的两委办公场所,再看看高岗之上金碧辉煌的清真寺,光从建筑规模和气势上也能感觉到这个村的党组织影响力并不强。随后又到村里的贫困户家里看望一下,再了解一些情况。贫困户虽然也是回民,但是毕竟这些年精准扶贫中,党和政府给予他们很大的帮扶,受惠很多。真主虽然也信,但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实惠可是党和政府给的,所以对我们党和政府还是很有感情的,通过交流了解到不少有用的信息。临走前,又向他们学了一句伊斯兰叽里咕噜问候语,下午就去清真寺找大阿訇去了。
进门脱了鞋,把刚学到的叽里咕噜的问候认真地问候一遍,煮了茶坐下来开始交流。这个阿訇专业院校出身,知识渊博也很健谈,从伊斯兰的发展历史谈到当今世界局势,从宗教信条谈到当今的社会现象,洋洋洒洒给我讲了三个小时。我从小在新疆长大,很多伊斯兰的风俗和故事比较熟悉,也能对得上话。最后这个阿訇很自豪地说:“高书记,我能成为我们伊斯兰的精神领袖,你能成为你们共产党员的精神领袖吗?”这问题问的的确很尖锐,也的确触及到我们党的领导与影响力。我说:“柏阿訇,你问的这个问题很好,我不敢说我现在能做到,但是今后肯定努力做到这一点。”接着我把话题往回引,指着他房间周围挂的很多经文信条,对他说:“咱们伊斯兰教讲真善美,讲为广大信徒服务。我们共产党人也是为人民服务的,这点咱们都一样。”柏阿訇也承认:“对的,共产党人如果不为老百姓谋福利,也不能够有今天这么大的成就,执政这么长时间。”我说:“今天我来找你,你大概也明白我来的目的,这些人被抓了,是因为他们做了坑害老百姓的事儿,党和政府肯定不能容忍。你学识渊博,精通经文,他们的所做所为也不是咱们经文提倡的吧。”柏阿訇沉默了。看来我说的他也能听进去,我接着说:“很多党员的行为不好,我当书记的肯定有责任。这些人出了这样的状况,您在一定程度上也有一定责任吧。”柏阿訇沉默不说话了,看来先前还没有人当面对他说过这样的话。我接着说:“这边明天真要是发生围堵政府的大规模群体事件,跟政府对着干,肯定也不利于咱们的发展,造成不好的后果对您的影响也不好啊。”这一点他看来也真是听进去了,这也关涉到他在教会里的名声和影响,他肯定是要考虑的。后面,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又聊了一些话,看今天的目的基本达到了,天也不早了,就起身告辞了。回去之后,有消息传来,市委和政府还有公安部门也强硬发声,扫黑除恶是国家大政方针,再有闹事者一定严惩不贷。估计是两方面的因素都起了作用了,那十几个原来经常闹事儿的骨干又在里面关着,这次潜在性的群体性事件就这样被消除了。事情过后,市里区里对我们乡镇党委的努力也给予了高度肯定。
最后的思考:争取群众就是基层的伟大斗争
回顾这些事儿,我感觉到我们党前期的精准扶贫政策绝对是正确的,这一过程不仅强化了党组织的影响力,改变了党员干部在群众中的形象,同时也的确给予了群众诸多实惠,为我们基层党组织争取了更多的群众。同时,扫黑除恶的专项整治非常必要,为基层政权清除掉了诸多阻碍因素,也为群众的生产生活营造了更好的环境。总书记提出我们党在新时代面临更多的伟大斗争,具体到我们基层政权,这个伟大斗争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跟宗教、跟黑恶势力等各种外部组织和势力争取群众,将群众更多地争取到我们党这边来,让群众有事儿想起党组织、拥护党组织。毛主席也讲过“所谓政治,就是把拥护我们的人搞多多的,把反对我们的人搞少少的。”老人家的话真是非常精辟。乡镇基层的政治斗争,就是如何最大努力地争取群众对我们党的信任和支持。(注:该文于2021年6月访谈而来,保留了第一人称叙事方式,对部分人名、地名做了技术处理。)
(作者:郭广平,哲学博士,中共河南省委党校党史教研部教授)